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。
时间如白驹过隙,匆匆过了二十多年。
张再景和赵玉树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母,张家的裕兴堂生意红火,芍药圃生机盎然。
又到了一年的除夕夜,而今年的除夕夜,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。
张家大院里张灯结彩,鞭炮齐鸣,欢声笑语,喜气洋洋。
阴沉沉的天空,迎来了今年最后一场雪。
夜空里没有一丝的风,雪片悄然飘下,一会儿功夫,房顶上、院子里就铺上了一床银毯,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芒。
何嫂子笑道:“雪打红灯,好兆头呀!”,顺手操起一把扫帚,刚要扫雪,被老何制止了。
老何扔下手中的鞭炮,附在何嫂子耳边小声说道:“老婆子,你如今忘性也大了,年年太太都吩咐,不出正月初二不许扫地,这一地的金银财宝不能动。”
何嫂子捂着嘴笑了,连忙收起扫帚,进了厨房。
张家从前的女佣黄芩、黄芪早已嫁了出去,如今已经儿女成群了。
眼下家里的年轻女佣是木香和降香,而何管家的儿子何山也已经长大成人,如今在裕兴堂跟着张再景学医。
何嫂子吩咐木香、降香和何山,脚下有个准点儿,这雪一下呀,院子里的石板路湿滑得很,千万不要跌了手里的盘子。
三个人嘴里应着,不停地穿梭于大厅和厨房之间,上菜送饭、端水沏茶。
张宅大厅灯火通明,如同白昼,一家人围坐在那张硕大的八仙桌边吃年夜饭。
张再景身穿崭新的灰鼠领藏青色棉袍,端坐在首席,右手边是他的太太赵玉树,虽然年过四十,赵玉树风韵犹存,一张丰满的鸭蛋脸儿,配上深邃的杏眼,高挺的鼻梁,眉宇间较年轻时多了一丝英气,令人望去不怒自威。
张再景左手边是长子张桂心,二十多岁的青年,身材颇似其母,面貌酷似其父,少年老成的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,他的太太苏岚是一位温婉的江南女子,在一家子高大的北方人面前,显得格外娇小玲珑。
她正在给儿子远志喂饭,小远志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望向对面的女子,嚷道:“小姑姑,我想要你脖子上的小糖球儿。”
被叫做“小姑姑”的女子,是张再景的小女儿张白薇,她摸了摸脖子,笑道:“二宝儿,这可不是糖球儿,这是珍珠项链,不好吃的,再说糖球有什么好吃,咱们家里什么样的洋糖没有?你要是非想吃呀,等到了初二,姑姑带你去逛庙会,买好多糖球吃。”
“小姑姑,我也要去。”张桂心的女儿玉竹也不甘落后。
“去,去,到时候咱们全家都去,逛完了庙会,再去看电影,听说大光明影剧院刚上演一部新片子,大明星蝴蝶主演的,可好看了。”张白薇是个十足的影迷,几句话就扯到电影上去了。
“薇薇,也难怪远志把你的项链当糖球儿,这珍珠的个头也太大了,过节带带倒也罢了,平时出去带它就有些招摇了,毕竟你还是个学生,是吧?妈。”说话的是张再景的大女儿张紫萸,她一边说,一边给身边的侄女剥虾壳。
“可不是嘛,薇薇,姐姐说的有道理,在家里戴戴就好,出去就不要戴了。说到这串珍珠项链,从它的个头、光泽,再到均匀程度,别说咱们兴州,就是省城也找不出几串来,这还是你们姥娘留给我的,我嫌它太招摇,没怎么带过。难得薇薇喜欢就送给她了,听说现在有人用珍珠粉做这个,个头比这个还大,可以以假乱真的。”
“这倒没听说过,只听说白银镀金假充足金首饰的,我表姐就上过一回当的。“苏岚接话道。
这边白薇向姐姐紫萸使劲做鬼脸,嫌她多嘴,引出妈妈一番话来。
紫萸笑笑,并不在意。
张再景环顾了一圈,向小儿子说:“茯苓,我看这菜也上得差不多了,把你何大爷叫来吧。”
张茯苓到院子、厨房找了一圈儿,都没有老何的身影。
他问何嫂子,何嫂子笑着说:“二少爷,你们尽管吃你们的,别管他,这老头子准是看牲口去了,一会儿回来,我跟他说。”
老孟将一盘糖醋鱼放进托盘,小心翼翼地递给降香,吩咐道:“千万小心啊,这道年年有余是老爷、太太最讲究的,趁热送过去。”
“嗳”,降香一边答应着,一边向门外走。
脚刚迈出门槛,“哎呦”一声,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,盘子里的糖醋鱼一下子飞了出去,鱼盘瞬间碎成了几片。
老孟在厨房里听见,着实吓了一跳,三步并作两步蹿了出来。
幸亏大厅离得远,再加上城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,掩盖了这里发生的一切。
老孟看着来人,小声埋怨道:“我说香薷,这大过年的,你不在家守岁,跑到厨房来做什么?这糖醋鱼都是提前炸好的,就做了这一条,你说让我咋整啊?”
老孟捡起地上的鱼,扔进门口的破瓷盆里,叹道:“又便宜了老秦的大黄了。”
大黄是看门人老秦收养的一条流浪狗,都说狗不嫌家贫,大黄有点例外,它本是老秦收养来的,但因为老秦的门房里啥好吃的没有,这厮一天到晚来撕缠老孟,老秦开玩笑说,狗鼻子尖,老孟肚子里油水多,大黄能闻出来。
话说这道糖醋鱼如果不上桌,张家的年夜饭就不能完美谢幕,老孟只得回厨房重新炸鱼。
降香这边更是脸不是脸,鼻子不是鼻子,狠狠地瞪着香薷。
要知道张家是很讲究的人家,从除夕到大正月,盘子、碗都摔不得,打腊月里太太就开始吩咐,年年如此。这要是让太太知道她降香摔了鱼盘,说不定就撵出去了,所以,也怪不得她生气。
香薷刚要说话,降香连忙摆手,示意她不要出声,赶紧走人吧。
可香薷东瞅瞅,西望望,似乎还有什么事情,不肯就这么离开。
老何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,将一切都看在眼里,急忙将她俩拉进了厨房。
老孟正在烧油锅,准备重新做鱼。
看见老何他们进来,嘟囔道:“我在张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年夜饭了,年年提前一天炸好两条鱼,就怕万一有个闪失,可年年除夕只用得上一条,剩下那条放到破五请客,太太还埋怨我破五的饭不上心,糖醋鱼太干巴了。今年寻思着只炸一条得了,偏偏就遇到这么一出,唉,这真是人算不如……“
“行了吧,老孟,大过年的,少说两句,人家孩子也不是故意的。嗳,香薷,大年夜的,你跑到这儿来,准是有什么事吧?”老何打断了老孟的唠叨,转头询问香薷。
香薷眼里含着泪,点点头说:“我娘让我来问问,我爹带人去进货,都出去两个多月了,往常年早回来了,今儿都过年了,连个音信儿也没有,娘有点担心,何大爷,你知道我爹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吗?“
老何沉思了片刻,说:“按说老李他们是该回来了,前些日子老爷还和我嘀咕这事,想派人去迎迎他们,可又不知道他们究竟走的哪条路?这万一走岔了,去迎接的人不是越走越远。毕竟这些年都是你爹带人出去进货,别人摸不准他们的路程,我估摸着,今冬的雪比往常年多,路滑不好走,保不准耽误了行程。”
老孟一边往鱼上淋着热油,一边插嘴问:“刚才,你是不是又到外边大道上张望去了?”
老何点头道:“老孟,不亏和我睡过一铺炕,我做什么都瞒不过你,是呀,我担心老李他们,一天出去张望四五遍,怎么就没个音信呢?”
他这一说,香薷又抽抽搭搭起来,听见门口有脚步声,连忙擦了擦眼泪。
木香和和何山端着空盘子进来,问老孟怎么还不上鱼,太太可是有点着急了。
老孟在熬糖醋汁,连声说:“这就上,这就上。”
何山对他爹老何说:“今年的年夜饭,老爷吃得有些心不在焉,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。”
“可不嘛,老李他们出去采办药材到现在还没回来,老爷心里不安呀。”
何山这才注意到香薷,关切地问:“香薷,你怎么在这儿?你娘呢,大过年的,把她一个人撇家里。”
降香一边帮老孟烧火,一边说:“可别问她了,再问又哭了,担心她爹呗,过来打听点消息。“
何山又问道:“香薷,你和你娘吃了年夜饭没有?“
香薷摇摇头说:“我娘哪有心思准备年夜饭,倒是一大早,紫萸姐姐去看我娘,送过去很多东西,我和娘哪里吃得下?“一边说,一边淌眼泪。
何山连忙找来几张油纸,让老孟包了几个大肉包子,又包了一碟子绿豆丸子、一盘子炸豆腐,用笼屉布提着,准备送她回家。
没有爹的消息,香薷不肯就这么走,担心回去她娘埋怨。
老何劝她说:“好孩子,大过年的,别哭了,不吉利,你先回去吧,好好劝劝你娘,多少吃点东西,别等你爹回来了,你们娘俩倒饿出毛病来,老爷那边一得到消息,我立马让何山过去告诉你们,你看这样行不?“
香薷点点头,跟着何山往外走。
张茯苓连跑带蹦地进了厨房,一叠声地问:“何叔回来了吗?我爹请他上席呢。”
看见何山身边的香薷眼圈红红的,他愣了一下,问道:“香薷姐姐什么时候来的?吃饭了没有?到厅里去坐坐吧,那里暖和。”
香薷没有答话,一扭身跑了出去。
何山对茯苓说了声“外面黑,我去送送她“,也跟了出去。
刚出了大门,香薷就哭出声来,她说:“何山哥,我昨晚做了个梦,梦见我爹他出事了,你跟我说实话,他们大车队是不是真出事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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